家,曾經是她揮之不去的夢魘, 家人,更是她的恥辱與負擔。 如今,她視一切為生命中的大考驗, 不再只是努力照顧她們, 更進一步用心去「愛」家人。 有人說:家是避風港。 具象的說法,家是父母兄弟姊妹住在一起,有歡笑、有淚水的地方。 抽象的說法,家是一個人精神上最大的支持,也是心情沮喪時揮淚奔去的方向,因為那兒有垂手可得的愛。 但對如意來說,家──曾經是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魘、一個醒不過來的惡夢。 一九六○年代,五十多歲的外省父親與二十出頭的本省母親在媒妁之言下結婚,是那個年代典型的「芋仔蕃薯」老少配。 媒人或許隱瞞了什麼;當父親漸漸發現母親異於常人的一面時,如意三姊弟已陸續出生。堅強又有責任心的他,將責怪與抱怨放在一旁,因同情而疼惜妻子,更用全部的愛來照顧這個家。 不善表達情緒,且無法控制脾氣的母親,不時和鄰居發生爭吵。父親為了保護母親,往往捲入爭端與口舌是非之中。 不會照顧自己的母親,更別說照顧孩子了。有一次,如意的姊姊高燒不退,母親疏忽未及時送醫,導致她的智力受損。這次事件,讓父親決定提早從軍中退伍。 如意從小就發現,這個家在鄰居的眼中是不正常的,「痟的」、「神經病」是左鄰右舍對他們這一家人的侮蔑稱呼。隨著年齡增長,姊姊和弟弟也逐漸加入了與鄰居們爭吵的「成員」要角,鄰家的孩童甚至被告知不要和他們一塊玩耍。 上了小學的如意,在這樣的家庭氛圍下成長,時常無法完成老師交代的功課,隔天到學校便遭受處罰,導致她更不喜歡上學;她常藉口肚子痛、身體不舒服等理由來逃避。當父親發現她逃學,氣得將她雙手捆住吊在梁上狠打。 如意的屁股被打出一個大傷口,但最痛的不是皮肉之痛,而是父親那雙拿著棍子顫抖不停的手,和那張老淚縱橫的臉龐,讓她徹底覺悟,不再逃學。 父親為了這個家庭辛勞忙碌,如意不是沒有看見,但年少無知的她,仍犯下了至今都無法原諒自己的錯。 「那是一個下雨天,父親忙到下午一點多,才急匆匆將便當送來學校。一見到父親,我便責問:為什麼這麼晚才來?根本無視於天上正下著雨,父親的衣服都淋溼了……」 ◆「誰來幫幫我這個家?」 隨著時間流逝,長大後的弟弟變得孔武有力。沒有工作整天待在家中的他,向父親或母親要不到想要的東西時,便拳打腳踢。母親和姊姊幾乎成了他發洩體力的沙包。 在弟弟的暴力陰影下,母親的情緒愈來愈失控、脾氣愈來愈暴躁,精神狀況也愈來愈耗弱。 如意沒有辦法應付這樣一個弟弟,唯一想到可以幫助家人的方法,便是求助於警察。但是當「事件」再度發生,警察趕到時,弟弟早已逃之夭夭。不是現行犯無法制裁,警察也只能愛莫能助的離去。 看著露出驚恐眼神的母親與號淘大哭的姊姊,如意無助的跪在地上,心中的哀怨只能對上天說:「我該怎麼辦?誰能來幫幫我這個家啊!」 論及婚嫁的如意,面對著人生的另一個挑戰與關卡。對方父母明白她的家人狀況與背景後,斷然不贊同這門婚姻,更別說祝福了;即使了解如意對家人的不離不棄,最後雖然勉強同意了,但是對他們的未來卻充滿無限擔憂。 一張在家門口拍下的「全家福」照片即可看出端倪──人人臉龐有意無意顯露著愁悵,而新人的臉上也浮現著對幸福與被祝福的渴望。 「家」變成了「娘家」,就在附近不太遠的地方;但對如意來說,卻不是一個出嫁女兒可以倚靠的地方,那永遠醒不來的惡夢,似乎更緊緊纏著她不放! 弟弟一次又一次痛毆姊姊和母親,如意不時得趕回娘家送她們就醫。有一次,弟弟甚至將父親的眼睛打瞎、母親的手打斷,姊姊也被打得遍體鱗傷……這種兩頭燃燒、內外煎熬的日子,著實快令她過不下去了。 得不到任何助力的如意,心中起了不好的念頭──她常想著逼不得已時,就將弟弟殺了吧!或許這樣才能換得父母和姊姊生活上的安寧。 終於「機會」來了,當弟弟再一次出現暴力行為時,如意立刻趕回家帶母親與姊姊到醫院驗傷,終於將弟弟送進了監獄,為這個充滿夢魘的「家」,帶來短暫的安寧與平靜。 向來勇敢又堅毅的父親,卻在兒子入獄後,被徹底擊垮了。他老淚縱橫的怨天怨地──為何大時代的悲劇牽引著他離鄉背景,卻又在異鄉建立了這樣一個不幸的家庭…… 母愛的天性也激發著母親對兒子的不捨,她忘了曾被打得哇哇大叫的痛,一再吵著要去監獄探望。 終於,出獄的日子快到了,家人一則以喜一則以憂──喜的是家人終能團聚、憂的是要如何面對弟弟隨時產生的暴力行為?如意思考後,計畫帶他到醫院做精神狀態鑑定。 接弟弟出獄那天,如意以幫忙找工作為理由,將他騙到精神科就診;醫師要他留院觀察,卻引起他強烈的不滿,甚至揚言殺死如意。 由於事前已與醫師做過詳細陳述,混亂之中,護士適時為弟弟注射了鎮定劑,順利將他安置在急性病房。 事情彷彿已落幕了,如意的心卻充滿愁悵──她一路哭著回家,自言自語說著:「我也不想要這麼做,但我又能如何呢?」 ◆用愛敲開鐵門 「人生總是有太多的考驗與因緣……」弟弟被診斷出精神分裂症,如意經常愁苦著臉到醫院探視,也因此認識了生命中的第一個貴人──醫院社工廖小姐,進而認識了慈濟,人生從此開了另一扇門。 二○○○年十月,高雄區慈濟志工帶著笑容初次拜訪如意娘家時,媽媽和姊姊防衛地提起棍棒要保護自己,並驚覺地拉下鐵門。 志工只好聯絡如意,表明來意。電話中,如意的言語充滿不信任──連人民保母都束手無策了,這群志工又能如何呢? 面對質疑,志工也坦誠告知無法給予什麼實質上的幫助,但是她們帶來滿滿的愛與關懷,希望能給予精神上的膚慰。 儘管一次再一次被擋在門外,志工們鍥而不捨的精神,終於敲開了鐵門。 這個家房內陳設是簡陋的,沒有床舖,但是打掃的十分乾淨整齊,就連廚房內的鍋碗餐具無一不是洗刷的整齊晶亮。看著姊姊熟稔而專注的炒菜動作,志工們心中有著定見──她們不是「痟的」,只是缺少了解、關愛與溝通。 當如意趕回娘家時,慈濟人正帶著母親和姊姊輕聲念著佛號,大家圍著圈圈做著「十巧手」的活動。如意靦腆的加入她們,令她驚訝的是,在母親與姊姊的臉上,她看見了不曾有過的寧靜,以及失去了多年的笑容。 志工的關懷,不僅打開了母親和姊姊閉鎖的心門,也敞開了如意的心房。 陪伴多年後,志工牽引她們去做環保。初時,母親和姊姊無法接受這種付出勞力卻沒有「報償」的工作,如意也覺得讓母親和姊姊去「撿垃圾」很丟人。 志工只好耐心溝通,引領如意了解資源回收的意義。看到環保場中不分老少,做得如此歡喜自在,如意也轉變了觀念,自己並率先投入。她想到由自己「出資」、慈濟人「交付」的方式,讓母親和姊姊可以安心在環保場「工作」。 環保回收或許沒有醫療的效果,卻有出人意表的結果。看著瓶蓋與寶特瓶分門別類的堆放,不久,母親和姊姊就能當「老師」教人如何分類呢! 志工表示,母親和姊姊還有許多可以開發的良能,做分類讓她們散亂的心專注了下來,在專注當中,智慧油然而生。 漸漸的,母親能夠走出家門,在社區的樹下和鄰居聊天說笑;即使人們不知道她口中說的是什麼,也弄不清楚她語意思緒中的邏輯概念,但她不再心急地發脾氣與人爭吵。 如意也將感動化作了行動,投入慈濟「大愛媽媽」的行列,利用晨光時間在學校為孩子說故事;寫得一手好字的先生也「婦唱夫隨」,幫忙教具與教案的製作,一起投入以愛「喚」愛的志工行列。 「以前,我總認為他們是別人口中的『痟的』,什麼都不懂。」如意感慨萬千地說:「當母親被慈濟人祝福的歌聲圍繞、度過生平第一次生日時,她是多麼開心,臉上的笑容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。這時,我才發現過去只覺得他們是我的負擔與恥辱,從來沒有用心去愛他們……」 二○○七年底,如意受證為慈濟委員,把對家人不離不棄的愛,擴大去愛更多人;曾經努力想要遺忘的過去,也在志工們的鼓勵下,勇敢站出來現身說法。 「因為與慈濟結下了這段因緣,讓我更加用心來愛我的家人;在付出的同時,也能感受到母親對子女的愛──她不笨,她是我的家人。從此,我不再對她疾言厲色,只因她是我的大菩薩,這一切都是人生中的大考驗。我愛我的母親,因為沒有她就沒有我;我愛慈濟,讓我們一家人有機會走在菩薩道上,智慧花開。」 〈慈濟月刊第 512 - 07/25/98〉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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