民國四十年左右出生的屏東人,應該都聽過也該都知道這萬丹錶是怎樣的一隻錶。 當然那年代台灣不產錶,在那屏東鄉下的萬丹更沒能力出產鐘錶,但是這萬丹錶卻是一隻名錶。 它的原形不是錶,它是萬丹農會前的一隻掛鐘。現在要說的故事,其實和萬丹錶沒關係,但是卻讓那隻鐘發展成萬丹錶...。 日據時代末期慧珍正從高女畢業,鄉下地方女孩能讀書讀到高女,慧珍是絕無僅有的。 父親是當地仕紳又是地主對子女的教育極為重視,兒子身體不好只能讀高職,因為當年要進入高中就讀,必需是甲種體格的男生,這是日本帝國主義對待殖民地人民不平等的所在。 盟軍終於開始反攻,美軍也對台灣本島不時的轟炸,但是日軍在南洋地去仍然不斷挺進節節勝利。 高女畢業的慧珍在父親的安排下,進入萬丹農會服務。 空襲是無情的,僅管軍部不時進行防空演習,但是往往當那水螺聲響起時,美軍轟炸機群已經臨空投彈了。 臨去的轟炸機彷彿洩憤般的低空機槍掃射。 五零機槍密集的掃射,好似灑豆一般滴滴答答的落下來,但是激射而至的彈頭卻一顆顆的釘入馬路釘入民宅。 水螺聲響起時,父母來不及躲進防空洞,逕自在護廊下閒坐著,畢竟這附近也不曾被轟炸過。 當達!達!達!的槍聲響過,廊下方在閒聊的兩個人,成了兩具滿佈彈孔的死屍...。 美軍轟炸愈來愈激烈也愈頻繁了,父母雙亡的慧珍更面臨著親人離別的苦楚。 大哥被徵調南洋當軍伕去了,不到半年的時間,日軍突然宣不投降台灣光復了。 當大街小巷掛起了青天白日滿地紅時,日本人也開始收拾捲起紅膏藥的日本國旗,分批離開這佔領五十年的土地。 緊接著支那軍開始踏上台灣接管,遠在南洋的台籍日本兵和軍伕也分批回到故鄉來了。 當然慧珍的大哥也回來了,不同的是他是被「帶」回來的。去到南洋不久即染病身亡,同行的鄉里友人帶回他的一束頭髮和十個剪下來的指甲...。
光復前躲空襲來到萬丹的阿良,在光復後進到農會工作。 兩個因戰爭父母雙亡的男女成了要好的朋友,郎才女貌是被看好的一對,唯一缺憾卻是女的擁有學歷和廣大的土地,男的不識字卻又家無恆產,目前依附住在下蚶的舅舅生活,在農會也是個臨時的工友。 當日本體制換成國民政府時,民間漢學的私塾也紛紛開設,耆老們利用夜間傳遞中華民族原有的漢文。 日文原本多漢字,高女畢業的慧珍讀起來,並沒有困難所在。倒是原本胸無點墨受到慧珍鼓勵一起前來的阿良進步十分神速,平時有慧珍在一旁鼓勵,一兩年的的時間,阿良在慧珍的刻意安排下成了正式的職員。 俗話說:「有萬年的土地沒有千年業主。」 父親留下的廣大土地,在國民政府「耕者有其田」的政策下,一夕之間慧珍失去了大片土地,唯一能掌握的只剩下父母留下來的大厝。 一個女孩子獨居在大厝,除了空虛之外就是害怕。 終於有一天,阿良搬進了大厝和慧珍一起生活。 當慧珍還是大地主時人們只是私下談論著,當那一大片土地「耕者有其田」之後,原來的佃農開始指指點的說三到四起來。 兩個人都是飽受孤單折磨長大的孩子,然而環境的嚴厲卻不曾讓兩人更加的堅強,卻是更怕孤單。 這一天夜裡,慧珍對阿良說:「我好像懷孕了...。」 呆了半晌的阿良,結結巴巴含糊的說著:「那..我們結婚..好嗎?」 沒有宴客沒有儀式,當指指點點的眼光和言語逼到眼前時,挺著肚子的慧珍總是說:「我倆早就完婚了。」 生活困難的光復初年,閒言閒語終就抵不過生活的壓力,當慧珍肚子愈來愈大,閒言閒語卻愈來愈少了。
國民政府在國共內戰後來到臺灣,但是共產黨卻緊接不捨的追趕過來,金門砲戰打得驚天動地如火如荼。 終於早來一步的國民政府奪得先機的狀況下,保住了台澎金馬。但是軍方卻開始徵調補充兵了。 當然,阿良也是其中的一員。 要當男人先入伍去做兵,這是當時鼓舞士氣流傳的文宣。但是早已當「男人」也快當爸爸的阿良,此刻卻嚇得手腳發軟完全沒有男人樣。 在一個月慧珍就要臨盆了,前一梯的補充兵中的鄰居阿狗仔,去到金門沒多久就誤踩地雷,被炸得屍骨不全。 看著桌上舅舅回高樹老家帶來的徵集令,要他硬撐個男人樣似乎也太為難他了。 「為國爭光」、「報效國家」幾天來,同事好友相繼宴請著阿良,雖然豪氣萬千的高舉酒杯雄飲而盡,然而此刻大家也分不清楚那是苦酒還是淚水了。 誰又能說清楚那是豪壯還是悲涼呢? 明天是阿良入伍的日子了,夫妻兩吃過午飯後,阿良決定回高樹老家去祭祖。明天早上八點的火車,兩人約好在火車站見面。 撫著胎動不斷的大肚子,一夜輾轉無法入眠的慧珍,直到雞鳴啼叫時才睡著。 陽光透進窗戶照在慧珍臉上...。 驚醒過來的慧珍慢條斯理的離開被窩,望著窗外農會正門上方的掛鐘,還好才五點半而已。 女人挺著大肚子動作總是蹣跚的。 漱洗完畢,煮好稀飯,眼淚卻不爭氣的奔流出來。此刻開始將有三年的時間,要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孤獨的過日子,當阿良回來時孩子都三歲了...。 趴在飯桌上痛哭一頓的慧珍和著淚水吃過早飯,挺著肚子簡單打理過後,動作蹣跚的來到農會前的客運車站。 那掛鐘正指著六點半,同時遠處往屏東的客運車已經緩緩開過來了。 平時此刻應該是滿車的學生呀,怎的今天沒什麼呢?挺著諾大的肚子見到空位就坐了下來,心中正操煩著阿良倒也沒多餘的心思去管學生怎的都不見了。
七點即趕到車站的阿良,看著站內的鐘一分一秒的過去,卻不見慧珍的影子。 滿滿入伍的壯丁有老有少,有人是第二次被徵調補充兵,大都是第一次入伍。不管如何?身邊總有送行的家人,但是慧珍呢?怎還沒到呢? 時間逐漸逼近八點,站務人員已經開始剪票,兵役課的官員也么喝著壯丁們整隊進月台上車了。 慧珍依舊沒有出現。 火車開動了,站在車門的阿良伸長脖子,企盼著在這最後一秒鐘時看到慧珍的影子。 但是他失望了,火車終於出站了。 滿懷失落的阿良鬆開捉住門把的右手,一不小心摔出了車外。 半小時後鐵路巡察員發現受傷慘重的阿良,招來人手將他送往屏東醫院。
客運總站就在火車站前,當慧珍進到火車站看到站內的時鐘幾乎昏厥過去,現在..現在怎會是九點半呢? 萬丹到市區要三小時嗎? 坐在房內望著農會正門上那隻鐘,慧珍的眼淚怎也止不住了。分針一直指著六動也不動,緩慢的時針緩慢的移動著... 收音機裡響著「嘟!嘟!嘟~~中原標準時間一點整!」但是農會那隻鐘正指著十點半! 慧珍崩潰了。 多少年來,那隻鐘是她免費的時間提示,多少年的信賴卻偏偏在這重要一刻它怠惰了,它的怠惰讓她見不到阿良。 半個月後,慧珍生下一個健康的男嬰。 夜裡,前來照顧慧珍坐月子的舅媽離去時,突然有人喊著慧珍的名字! 慧珍掙扎起床披好衣服打開房門時,看到院子裡月光下臉色倉白的阿良。驚喜萬分的慧珍衝出房門緊抱著阿良,哭也哭不出來。 都怪那隻鐘慢點了,但是在慧珍生產後的此刻阿良出現,還有比這更讓人興奮的嗎? 慧珍拉著阿良進到房內看著他們的孩子,父子初相見是多麼令人興奮的事呀! 那嬰兒卻是驚天動地的驚哭著。 哭鬧了一整夜,夫妻倆哄著嬰兒也無暇說話。雞啼了,趕車的阿良走了。孩子也哭累的睡著了。 「阿良回來過?」阿良的舅媽不可思議的問著。 「昨晚孩子哭鬧一晚,我倆也沒什麼話,一早他又趕車走了。」 「現在才六點半,頭班車才剛到,他趕車?」舅媽說。 看著窗外農會那隻鐘竟然是九點半鐘。「難道這回它變快了嗎?」慧珍不解的沉思著。 半個月後的某個晚上,天上沒有月光大地一片漆黑。入秋的夜晚有著陣陣的北風吹著,紛落的樹葉讓人有秋瑟的感覺。 明天孩子滿月。 男人不在家,一切似乎都簡單化了,沒有油飯沒有紅蛋。舅媽說:「等四十天坐滿月子後再慶祝好了。」 「慧珍..慧珍...」 沉思中的慧珍又聽見阿良喊著她,這不是幻覺這是千真萬確的。 打開窗門,站在院子的不是阿良又是誰呢? 慧珍打開房門讓阿良進來,陡然之間孩子又驚哭了起來,哭聲中有著受到驚嚇的悽厲。 「怎能又回來呢?何時到金門呢?」 「我..金門不會去了..這幾天我就會回來了..」 「什麼意思?」這回受到驚嚇的似乎是慧珍。 孩子同樣哭鬧了一整夜,雞啼聲響時阿良又走了。 當阿良送到屏東醫院時,人已經沒有意識了,當警方來到醫院時醫生即宣佈阿良死亡。 警方從阿良行李中的徵集令按地址找到高樹來。阿良離開故鄉已經多年了,破舊的家門深鎖著,似乎許久沒有人出入。 當地派出所指出,阿良日據時代就父母雙亡,當時阿良已經到萬丹依附舅舅生活,至於舅舅住在萬丹何處卻也不得而知。 「那他的徵集令是如何拿到的呢?」屏東分局的警員問著。 「那是巧合啦!兵役課的徵集令到那天,正好他舅舅回來過順便帶走的。」 屏東分局的警員經過將近一個多月的查訪,終於在農會查到阿良和慧珍的住處了。 今天是慧珍生產後的四十天,坐滿月子的慧珍一早就打理乾淨,抱起孩子出門理髮讓左右鄰居收涎。 正當左右鄰居走了一圈回到門時,屏東分局的警員也協同當地管區警員來到家門口。 阿良真的回來了,在屏東醫院太平間躺了一個多月的阿良,終於在警員的協助下回到慧珍的身邊了。 名錶很多,但是您是否明白萬丹錶為何也那麼出名嗎? 當有人說:「你戴的是萬丹錶!」表示你的錶就像萬丹農會正門上的那隻鐘,時而慢時而快一點都不準。 若有人自稱戴的是萬丹錶,那是謙虛自己戴的不是世界名錶。 那萬丹錶和這個鬼故事有何牽連呢?其實一點關係也沒有,想說的只是一對情侶愛人,就因那隻農會不準的鐘,導致陰陽兩隔罷了。 人間七月天嘛,說個鬼故事應景罷了。(95.07.27)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Tellm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